定格在老时光里的旧城区变成了活态的街区博物馆

  位于番禺市桥的中心，先锋社区是千年番禺历史背景和文化的缩影。社区内保存着从清朝到现代的多个历史时期的风貌建筑群，是番禺城区历史演变的空间样本。曾经生活在这里的老居民，共同拥有一份属于市桥的特殊情感记忆。在最近二十年，因番禺积极融入广州主城区发展，在番禺的北区形成了经济、教育、居住集聚区，城市重心北移。作为番禺旧时政商中心的市桥，其功能和空间日渐衰落，街道和店面仿佛被定格在了上世纪80、90年代的繁华时刻。

  番禺市桥先锋社区的微改造，由竖梁社、广州市城市规划设计有限公司、广州人居城乡规划设计有限公司、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共同完成。项目改造面积虽然只有16公顷，面对的却是规划、建筑、历史记忆甚至整个区域产业定位的多重问题。用项目主创设计师、竖梁社建筑规划设计联合发起人宋刚的线年项目启动的初期，他也一度面临过“要改造什么”的疑问。在珠三角区域，先锋社区是一个不算典型的老街区，由社区居委主导的先锋社区微改造，也许只是广州诸多老旧社区改造项目中的一个。和珠三角别的地方一样，先锋社区面临着时代带来的复杂问题：当城市的面貌定格，居住在这里的人老去，一个老社区，如何焕发生机？

  在刚刚结束的2023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奖初审中，番禺市桥先锋社区微改造入围“社区营造奖”子奖项。

  竖梁社之前做过很多城市更新项目。相比永庆坊、南海叠滘这样历史背景和文化印记更强烈的地区，位于番禺市桥的先锋社区不算典型。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它又是一个典型的带有珠三角历史痕迹的生活街区。

  开车从广州市中心一路向南，路过高楼林立的珠江新城，往西可以看见广州塔。沿着华南快速路跨过珠江，会经过以第三产业为经济支柱的海珠区。一路上，能够正常的看到城市面貌的转化，经过大约40分钟，就能抵达番禺市桥。

  珠三角地区河道纵横，水系之间有很多圩镇，它们相互之间距离大约二三十公里，水系之间形成了各自相对独立的经济单元。市桥水道是番禺的母亲河，过去大米等货物都在这里集散。改革开放后，市桥也曾经辉煌过。1980年代，这里加工业和外贸产业快速地发展，满满的楼被建在来不及拓宽的街道。在地区经济最鼎盛的时候，一间小小的铺面每平米的租金能够达到千元。

  2000年，位于广州南面的番禺正式撤市设区，成为广州行政辖区。从2000年到2009年，华南快速路三期工程陆续建成通车。借由这条干线公路，从番禺可以直通广州主城区。广州城区在北面，作为广州城市副中心的南沙在南面，番禺夹在中间两不沾，以水道为中心的市桥老城慢慢就没落了。

  在上世纪70、80年代，美国东北部五大湖地区的工厂大量倒闭。工业设施上锈迹斑斑，地区人口流失、城市的风光不再，“工业锈带”的说法由此产生。我想，这一形容也许可以稍加变化，用来指代珠三角那些在改革开放初期曾经辉煌过的片区。因为不同的发展动力，它们在时代的变化下或停滞或继续。像是番禺市桥，时代的变化让这里繁荣成为过去，它的面貌被定格在了过去的时刻，它是珠三角地区的“商业锈带”。

  广州作为全国老旧小区改造的先行试点城市，年年都会推一批老旧小区来进行提升改造，先锋社区的更新也是在这样的契机下进行的。

  与其他一般的老旧小区不同，先锋社区所在的市桥在历史上是番禺政商的中心，有着悠久的历史。很多番禺人，包括很多当时番禺规划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都从小生长于此，对这里有着特殊的情感记忆。正因为这份情感，大家对先锋社区的改造非常谨慎，因为改造不仅指向居住环境的改善，更承载着很多人对市桥复兴的期待。

  改造项目以先锋社区的16公顷行政区域为总体规划范围，由竖梁社、广州市城市规划设计有限公司、广州人居城乡规划设计有限公司、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共同完成。规划层面上，我们要研究这个地区的文化、梳理历史脉络，在老旧小区微改造的体系下选择一些合适的公共空间作为改造节点；建筑层面上，要进行具体和微观的改造设计；整一个完整的过程中，我们还需要研究关于整个区域的产业和宏观定位。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具体要改造什么、怎么来改。项目2019年启动，2022年建成，历时将近4年时间。前期我们经历了“盘台账”的过程，产权关系、市政资料……这些都先一一盘清楚。

  作为政府主导的老旧社区改造项目，先锋社区的改造资金的使用有相应的限制。第一类中央资金，划拨过来基本只能用于改善民生；第二类是专项资金，广州市有城市更新专项资金，也有相应的使用上的要求，但相对灵活，能支持文化性质的改造；第三类是一些债券性质的扶持资金，会明确要求不能做所谓景观装饰性的改造。

  所以我们是在不断盘点的过程中，逐渐明白改造的目标是什么。与此同时，地方的财政对城市更新也会有自己的理解和需求，所以还需要协同地方政府的工作，明确各类资金的出处，再反过来倒推需要做什么设计。不同于传统的、具有明确目标的建筑规划设计，先锋社区的微改造是一个具有弹性和探索性的工作模式。

  除了老旧小区改造都会有的居住空间改造之外，针对先锋社区的微改造还需要完成历史背景和文化与建筑空间的有机更新。

  在前期调研中我们得知，正因为1990年代开始市桥的建设更新基本就停止了，所以这里保留了不同年代的特色建筑群：从明清时代的镬耳房、青砖房，到1950、1960年代的红砖墙、蚝壳墙……先锋社区在一个不大规模的范围内，集中了这么多不同年代特色的建筑，这是很难得的。

  我们因此编撰了地方保护规划。除了该地区一处已定级的文物及历史建筑，保护规划还列出了新一批具有一定历史背景和文化价值的建筑进行预保护。

  在最初规划的时候，我们就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活态的街区博物馆”。“博物馆”不是一个具象的概念，而是说这里浓缩了整个市桥乃至番禺的变迁历史，生活在这里的人以及这里的旧物都构成了记忆关联。我们大家都希望通过规划和选定的改造节点和组织路线，能将零散的文化资源进行梳理、归纳和总结。

  先锋社区的改造基本形成一个“T”型基本布局：横着的是前锋大街，竖着的是先锋大街，以先锋小学为核心，两个街区被串联起来。

  先锋小学是我们修复的重点。它位于社区的中心，一百多年前是谢氏文峰祠，后来成为乡立文峰小学，1952年更名为先锋小学。2010年因为发展需要，先锋小学的教学功能搬离，这里的校舍便空置下来。八九十岁的老人家会记得这里是一个古老的传统宗祠。对70后、80后来说，这里就是他们读小学的地方。作为社区里曾经唯一的小学，在它搬离之前，住在先锋社区里的人可能都是校友。

  我们把学校围墙拆除，变成一个完全向周围居民打开的活动与交通中心。在加固老教学楼原有结构的同时，又通过拆除部分楼板及墙面对建筑格局进行改变，为日后纳入新业态和未来运营提供适配。

  在一些特别狭窄的核心干道上，我们拆除了一些私搭乱建，以扩大可通行的空间。拆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建筑，很多原本非常漂亮的房子也都显露出来了。通过立面的修缮，它们原本的建筑形式得以恢复。

  让我印象很深的是，我们修复了一栋姑婆屋。珠三角地区原先有“自梳女”，也就是适婚年龄的女子为了表示自己不嫁的意志，把自己的辫子梳成发髻。自梳女们年轻时做手工和劳动养活自己，老来会与同是自梳女的姐妹共同住在宅子里。这个养老的宅子就叫“姑婆屋”。我们把这间宅子修复了，某种意义上也保护了一段远去的历史。

  先锋大街上还有很多蚝壳墙，就是吃完了的生蚝壳直接作为建筑骨料。这是一种南方海边的建造特色。一方面是就地取材，另一方面蚝壳、黄泥加糯米三层堆结的外墙相当坚固，加上蚝壳本身的特性，这一材料不仅能够防潮。还能够防止踩踏翻墙。

  后来我们改造的一些红砖墙，特别里面嵌入了一些蚝壳。这么做不仅仅出于美学考虑，广州是一个野性生长的城市，很多南方城市都具有这样的特质。在这里，北方常见的宏大秩序感很难建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的草根力量。蚝壳墙就是这种差异性和草根力量的体现，这也许也是地方精神最有价值的部分。

  先锋社区居民的老龄化程度是比较高的。本地居民基本是五六十岁以上。很多年轻人出去住了电梯房就不愿意回来了，而很多老人却不愿意离开。

  2019年9月，在中山大学李郇教授的带领下我们开启了“共同缔造”工作坊，以不同年龄居民的口述历史为线索，征询大家的改造需求，希望调动政府、社区、居民及企业等多方主体的参与。很多小时候在这里长大、后来定居别处的番禺人听说了这个消息，还特意飞回来。需要小朋友玩耍、老人休憩的空间，需要绿化，需要更整洁宽敞的街道，需要安全的监控设备……他们向我们提出自己对先锋社区改造的设想和愿景。

  香港番禺同乡会主席黎梓垣先生说，虽然自己小时候没在这里居住过，但他的爸爸在这里出生长大。因为和爸爸一起回乡访亲，他对这里的宗祠很有印象。如果改造好了，他愿意把自己的收藏放在这里展览。还有香港商界的谢国庆先生，他希望借由改造，能带动这里的产业发展……不同身份、不同背景的人，在先锋社区的改造中寄予了自己不同的期待。但有一点是相通的，大家都觉得，这里是他们情感积淀的所在。

  针对居民改造的需求，我们编制了一套针对不同风格建筑修缮的先锋社区街巷改造设计导则。导则既有文字说明，也有图面表达，方便居民阅读与理解。看到图，居民就知道自己的房子位于哪个区域，所在区域倡导哪种设计模式和风格。

  我们还自发建立了“社区规划师”的服务制度，如果社区居民想要自己提升居所的质量，可以通过街道向我们咨询。十八巷的一位居民想要自己修缮他的房子。他看见对面是一栋我们修缮好的红砖建筑，就来问我们，在进行立面改造时，是不是也选用这样的红砖材料会与周边更协调。最后他也选了一款红砖贴片——虽然材料不完全一样，但从这一点能看出来居民的主动性。我们希望能够通过这一服务制度，与社区居委保持紧密的联系，让社区保持持续的更新。

  改造后社区里多了一些新的居民：一些老人，他们是退休以后来做小买卖的；还有外地来的年轻人，虽然我们还没有开放租赁的窗口，但他们可能是无意间逛到了这里，觉得环境还不错，就搬过来了。

  先锋社区改造由社区居委主导，所以组织性和向心性都蛮强的。我们现在也仍在持续做项目的回访以及周边区域的研究，希望可以得到更多真实的反馈。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一个居民对我们说，哎呀，这里改得太好了，很多周边的人都过来遛狗，到处都是狗屎。他们希望要跟社区管理的人说一下，立一些诸如“小狗不要随地大小便”的牌子。

  我觉得这个反馈挺好玩的。在老城区，好像很难得有这么一个开放的空间，我们也没有很迫切地想要用功能把它塞满。就像改造完成后这里居民的改变一样，我们大家都希望未来也能观察到这里缓慢发生的变化，以及更多自然生长出来的可能性。

  对先锋社区的改造以改善环境为出发点，而并不是商业开发。也正因如此，改造之后的大部分建筑目前还是空置的状态。当然，目前的状态源自一些客观存在的“结构性”的问题。首先，这里缺乏集中的空间，而分散就从另一方面代表着物业管理的难度；其次，一般商业需求的空间在2万平方米到3万平方米，先锋社区不具备足够的量；第三，也是最关键的，先锋社区的周边街区并不繁华。正如我前面提到的“锈带”，对于商业来说，这里缺乏一定的原动力。所以这里暂时没有很好的方法建立统一业态并交给市场化运作，还处于一种中间状态。

  但是在先锋社区改造的过程中，这里的老破旧慢慢变好了、变好看了。周边很多另外的地方的人都过来看、过来学习。大家逐渐知道，这些老破旧可以被利用起来。也许之后随着周边社区的改造，老城区的更新会由量变到达质变，这里也会慢慢恢复往日的繁华。

  作为建筑师，我们可能会去做一些项目，本质上是为了表达建筑师自己的声音。但是先锋社区的改造不属于这一类。我把这一个项目定义为一个极其普通的样本，就像一个邻家女孩一样。

  说它普通，是因为番禺市桥呈现出“商业锈带”状态，是珠三角地区特别常见的一种状态。最近很多时代背景设置在1980、1990年代的影视作品，都选择了在广东的小城拍摄，因为这些城市的时光似乎就停留在那个时代。先锋社区的微改造，也是珠三角地区正在发生的更新样本中的一个。

  中国有那么多的老城，有很多很好的建筑。这些建筑不可能全部被挂牌、全部成为历史保护建筑。历经时间，它们都在逐渐坍塌。如果不加以维护修缮，经过十年二十年，这些建筑可能就不在了。

  对建筑师来说，修复快要倒掉的老房子，是我们在专业素养要求下解决的最基本问题。当这些老房子被修好，它也许就能成为未来某些事情的载体。但作为建筑师，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我只是开了一个头，我告诉自己别企图带着更强的野心做事。

  未来，先锋社区也许会随着整个老番禺结构性的调整，在三到五年里迅速变成所谓的“网红”街区。但是我们不可能复制那么多“网红”，先锋社区也可能一直就是这样一种静悄悄的状态。我们改造出来的公共空间，可能会变成社区的饭堂，原先设计的博物馆可能会变成一个小的展厅。我觉得这样就够了。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项目，如果有人认为这个社区挺耐看的，就更好。

  2023第二届三联人文城市奖以“流动的公共”为主题，希望在经历了个体感受和情感的变化后，我们能以更主动的观察和发问，在城市中创造出新的、具有能量的公共空间，在多重空间的交叠中发现具备存续性、生命力的公共领域，以此更进一步推动中国城市的社会价值与人文关怀。

  旨在表彰体现人文关怀、推动社会公平、提升城市公共生活品质的城市公共空间，包含建筑/规划等实体空间实践。

  旨在表彰出色的建筑单体或群体设计，通过建筑本身及其赋予的空间功能，为改变人们的生活起到非消极作用，甚至带动区域或城市整体人文发展，可以是新建、改建或修复的建筑项目。

  旨在表彰有规模的、对居民一同生活具有启发意义的营造活动，可以包含社区空间营造、社区环境治理与社群运营等社区实践。

  旨在表彰尊重生态环境、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存、为城市实际发展提供绿色、可持续发展解决方案的设计实践/技术探讨研究，包含生态修复、绿色建筑、城市景观等。

  旨在表彰在城市的社会意义和人文关怀上积极探索的、有实验性和创新性的项目，包含空间设计、公共艺术、城市事件等实体或非实体项目；或者积极寻求更好城市人居生活，为解决包括交通、医疗、教育等城市问题而做出创新探索的长效实践。

  2020年7月1日-2023年3月31日内建成的、在中国境内的实体或非实体项目，包括建筑单体、景观空间、生态系统、社区营造、创新实践以及非实体的城市公共性事件和系统解决方案。

  促进公共生活的舒适与完整性，激发大众的参与，满足大家生活的尊严、平等与价值感

  陈楸帆/陈文/崔灿灿/董功/董灏/段煜婷/何健翔/何勍/何哲/何志森/姜珺/姜宇辉/金秋野/雎安奇/李迪华/李涵/李虎/李伦/李翔宁/李晓鸿/李振华/梁琛/梁永安/龙瀛/刘珩/刘悦来/柳亦春/鲁安东/马泷/马寅/毛继鸿/毛尖/倪阳/聂荣庆/庞伟/宋壮壮/沈志军/苏丹/孙海霆/孙莉/孙倩/唐克扬/陶冶/童明/汪莎/王辉/王南/王子耕/吴洪亮/夏至/严飞/严明丹/闫士杰/姚东梅/易海贝/易立明/章明/赵元超/支文军/朱竞翔/朱小地/庄慎/张宇星/左靖/btr